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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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莒繡擡手,輕搭在胸口,想讓心平靜下來。

而他接著道:“莒繡,遇到什麽都不要怕。你只要記著,倘若有意外,還像方才那樣做。即便……我趕不來,總有人接應的。飯堂前的守門人,記得嗎?”

莒繡楞楞地點了頭,她記得的,那是一個不言不語的古板婦人。她生得結實,從不搭理人,總是坐在離大門有點遠的廊角,敲敲打打修理木具或不厭其煩地弄竹編。

“祠堂門口也有一個。不單是姜鄉,各處驛站,鎮子,城門四角,城中要緊的地方,都有。所以,你只要記著:砸了蛇丸,他們會知道我的人有麻煩,就會有人趕來相助。你不要怕,不要難過,不要掉眼淚。”

莒繡眨眨眼,抿著嘴點頭。

他看著她,好像也不需要她回應什麽,輕笑間,又說起了另一件事:“你說我應該解釋,那好,我解釋給你聽。韋鴻代雖比我大上幾歲,但他父親是庶出,名份上差一些,也是個早逝的命,所以我才是長房嫡孫。我父母過了而立才生的我,十分寵溺,我那時……大概是最頑劣的那個。六歲那年,為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功,擅自離家。在外頭混跡幾年,等我回來,父母早已入棺。風雨夜趕路,連跟去的人,全部墜亡。祖母哀求我留下,我才拾起書本學做文章。又過幾年,韋鴻代成了親,娶的是員外之女,就是你見過的那位。韋鴻代胎裏不足,成親不足一年就去了。也不知何時起,族裏四處傳我……對寡嫂不敬,有些不宜之舉。祖母這些年太過傷懷,身上不好,那些傳言有鼻子有眼的,連親近的人家都開始起疑,問到她面前來。她見屢禁不止,就讓我出去避一避,畢竟那位還懷著韋鴻代的遺腹子。莒繡,我那時同你一般大,但沒你穩重機智,只一味沖動用蠻力,於是,越鬧越糟,最後不得不躲出去。這一避,又等來了祖母死訊。這便是經過!出門這幾年,我也細想過,我雖魯莽,也不是無恥之輩,那些傳言緣何而起?莒繡,你想知道這些齷齪的背後之事嗎?”

莒繡本能地搖了搖頭,隨即又點頭道:“必定不是你的錯。我不喜歡那位,從第一次見就不喜歡。你想過,我也想過,先生,我還暗罵過她。我信你,自然就不信她那些鬼話。她是個女人,還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。這樣的女人,不需要多厲害,只要再柔弱些,自然就有魅力讓人信她,偏幫她,害先生被人誤會。先生,這樣的人,很惡心!”

韋鴻停又笑,逗著她:“莒繡不僅聰明,還厲害著呢。你同我說說,你是怎麽罵的?”

莒繡看看他,又趕快移開,小聲道:“她若真有她嚷的那般貞潔,怎麽屢屢被冒犯,還沒尋短見?”

她說完這句,又忙解釋道:“先生,我不是說吃了虧的女孩家該死,她們也是可憐人。我只是氣不過,我氣她胡編亂造,踩著先生的名聲揚自己的貞德,呸!就她那樣不要臉,連人都不算,實在是……太可惡了!”

韋鴻停還在笑。

莒繡太不自在,又舍不得告辭,便垂著頭問他:“那孩子是怎麽回事?我聽到樹哥兒的爹發怒,聽到是鈺哥兒將樹哥兒推進了池子裏,樹哥兒的娘卻勸他爹不要去找,只讓他算了,說是能跟個傻子計較什麽!我見過他一回,他連飯也不會吃,我總覺哪兒不對。”

韋鴻停收了笑,搖頭道:“那個,說傻也傻,說不傻也不傻。她拘著他,偷偷請了四五個先生躲著在家裏教。呵呵,倘若出了門,就裝成副癡傻的模樣。至於書到底讀得怎樣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“就像裝瘋賣傻的孫禪一樣,等著在某個時機一鳴驚人,好顯姓揚名嗎?”

“只怕是如此。”

莒繡搖頭道:“這樣養孩子,她不怕養出個……瘋癲的?”

只怕已經有些征兆,好好的孩子,又不是真傻,誰會無緣無故推人入水?據莒繡所知,樹哥兒只是在荷塘邊勾蓮蓬而已,並未得罪鈺哥兒,他卻悄悄鉆到別人身後,一把將人推了進去。

她想著這個,卻不知有人摘了坡上野花,悄悄插在了她發頂。

她等了會,不見他答話,雖害羞,又怕他已經走遠了,忍不住擡了頭,見他離她仍是四步遠,只是看著她不言不語。

“我不該這樣妄自揣測,我……”

那孩子再如何,也是他侄兒。

“韋家的瘋子多他一個也不多,你不必因他是孩童就同情。他是那人的命根子,他要是不樂意,隨時可以喊停,只怕是骨子裏的劣根性,樂在其中。祖母去世那年,他才四歲,也還沒玩裝傻這一套。夜裏守靈,他故意將燒著的蠟燭伸進椿哥兒棉衣裏。他將人點著,被燒的椿哥兒還沒哭,他先嚎上了。”

只怕當初是不了了之,因此樹哥兒的爹才暴怒,也因此樹哥兒的娘才勸他算了。

莒繡搖頭嘆息,韋鴻停卻又問一次:“莒繡,這後邊的齷齪,你預備聽嗎?”

他的神情早已不同,莒繡知道事情重大,但只要是他願意說的,她都願意聽,便鄭重地再次點頭。

韋鴻停沒笑,眼神深邃,一字一句道:“好,入了夜,你等我信。你放心,我能找到你。”

莒繡點了頭,狠下決心道:“你快去忙吧。那些東西,我都替你收著了,等你需要了,隨時來取。這個破地方,太腌臜,不必留戀,還不如再置辦份家業,日子總能過下去的。”

倘若祖父心裏有他,他又何至於落到這個境地。長不慈,就不值得敬——這是她的道理!

他笑道:“好。”

莒繡心裏大安,又聽他道:“你戴這一對,也好看。”

欸?怕太招眼,她今日什麽都沒戴呢。

他接著道:“你先回去吧,我稍等一等。不要怕,嗯。”

他這一個嗯字,拉得意味深長的。

莒繡鼓起勇氣,擡頭再看他一眼,真心笑了,再轉身往老宅走去。她走出去幾步,又忍不住回頭。

他站在原地,也看著她,見她回頭,又笑。

莒繡魂不守舍地回去了。

桑姑娘不見,美繡仍在門口等著她,一見她這樣,忙安慰道:“姐姐,快別擔心了,方才有個好消息。噓……才聽見郡主又派了人來,說是老郡王病了,要找老太太拿支老參,帶著去探望。桑姑娘悄悄跟進去打聽了,我老實留在這,聽見那人和二奶奶嘀咕什麽闖了大禍,那位因為這事,被踹得命都快沒了。”

莒繡回神,忙道:“那就好。”

話音才落,桑毓琇從裏邊急匆匆出來,朝兩姐妹使了個眼色,一塊兒往水車下走去。

桑毓琇面上松快,急急地道:“三太太讓我收拾收拾,早些預備回京。八姑娘那事沒成,只是人不知去了哪,說是被人接走了。她們也顧不上這些,這事……難殺這個尾,老郡王要是……或康覆了,都要記恨的。另有一事,大少爺把他上峰給舉告了,上峰沒事,他被停職查辦。二少爺欠了賭場八千兩銀子,跑了。眼下裏邊亂成了一鍋粥。”

莒繡心想方才他是騎馬來的,動靜大,只怕早被人瞧見了,幹脆坦蕩道:“那就好,我才想著去東府求代大奶奶,正巧遇見了韋先生。只怕他來這,也是為這些事。”

美繡喜道:“原來真是他呀,那馬生得可真俊!啊呀,這些破事,可別牽扯到他才好。”

桑毓琇許是想起了什麽,臉上也落寞了。

莒繡忙哄道:“外邊的事,有三老爺他們謀劃,我們清靜些,不給他們惹麻煩就是幫忙了。今日怕是走不成了,東西也沒收拾,馬車也沒雇。”

桑毓琇搖頭道:“你們是明日。”

那她就是今日了。

莒繡心提到了嗓子眼,忍不住問道:“他們要送姐姐……去哪?”

桑毓琇回神,笑道:“你且安心,我是名冊上的人,斷不至於現下胡亂用了。這是怕有些事牽累到了我身上,將來落個汙點。”

莒繡松了口氣,忙道:“願姐姐一切安好。”

她想了想,又道:“姐姐人好心好,比我們珍貴,我盼著姐姐能過得好,實實在在的好。姐姐不要隨意就……認了命。”

桑毓琇笑道:“我的命早就丟了,如今這些都是撿來的。能認識你……們,是白掙來的歡愉,哪有什麽不知足的?”

她看著莒繡,又笑一次,眨眼,再道:“你放心,我只為值得的事作犧牲。”

莒繡不確定她的心事,但這不妨礙她喜歡她,敬佩她。桑姑娘被韋家人當成工具,她清楚明白,又不逆來順受,仍對同為工具的八姑娘有憐憫之心,這並不容易。

美繡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麽機鋒,擠進來,跟著道:“我只為我姐姐作犧牲!”

她想了想,又加一句:“還有韋……為了我爹娘。”

莒繡收回掐她的手,淡定地道:“別耽誤人家了,桑姐姐,明日回府見。”

桑毓琇要走之際,她忍不住又道了句:“才聽人說,韋府要賣一半,要是……”

桑毓琇轉頭,笑道:“這只怕是真的,園子被劃去一半,剩一半在改建,前日二奶奶在回老太太。”

莒繡見她知情,便只點了點頭,目送她遠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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